第三章 离
冯教授笑了,他轻轻的将手按在了方文的胸膛上,温和的说道:“那么,睡一觉罢。你的父母不要你了,但是冯教授……不,师尊我,怎么也不会放弃你这么一个绝世天才的!”
被医生宣布注定成为植物人的方文,自一片漆黑中苏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朦胧,身上到处都传来无边的剧痛,痛得方文差点又晕死过去。
轻轻的一拍手,林芝冷笑道:“那么,方文这个丑鬼怎么办?让他做一辈子的活死人?我先说明白一点,我是不会为他花一个子儿的。”她冷酷的说道:“这个丑鬼已经让我在姐妹圈子里丢尽了脸面,我不会为他花一文钱。”
那个自幼就对自己不闻不问,抓住一切机会打击自己的自尊心,用尽各种恶毒刻薄的言语折磨自己精神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么?
一片漆黑。
方文只觉身处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是躺在一片静谧的水上面,身体很温柔的上下起伏着。四周很安静,很宁静,有一种回到了母胎的温暖。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罢。意识模糊的方文干脆的放过了这一段记忆。
一缕尖细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方子山,你,你再有胆子打我一下试试?老娘我和你没完!”
无边的漆黑。
接下来是什么?
幸福的夫妻,正在讨论对于方文事件的处理意见。
一片荒芜的沙漠上长出了一片嫩芽,看似难看滑稽,但是,一片翠绿的嫩芽生长在了荒漠上。
高大壮硕的方子山一脚将房门踢得重重的合上,指着病房内那女子骂道:“看看你做的好事!若是方文死了,我饶不了你!”
“你有种就打我啊!别向六年前的窝囊废一样,老娘找了小白脸,你哼都不敢哼一声,还得你这个偏执狂的儿子来帮你出气!”林芝高高的昂起了头,她讥嘲的看着方子山,冷笑道:“你有本事就打我试试?别忘了现在给你在非洲的那个项目作保的人是谁!”
她冷笑道:“方子山,你要明白,我不会再让你碰我一根指头!你,实在是太肮脏了。”她高高的昂起头来,用神灵站在高高的圣山顶端俯瞰众生的目光看着方子山,用圣女宣布恶魔死刑的口吻,表达了自己对于方子山的看法。
病床头的自动护理仪吹出一缕缕温柔的暖风,轻轻的吹干了方文的血泪。
在清凉的风气中,方文很惬意的睡了过去。
他的灵魂被束缚在这一片漆黑的牢笼中,看不到脱困的希望。
方子山终于怒了,他狠狠的一耳光抽在了林芝的脸上。高条纤细的林芝被巨大的力量从沙发上抽得飞了起来,狼狈的倒在了地上。林芝歇斯底里的叫嚷起来:“你这该死的王八蛋,老娘和你拼了!你,你,方子山,你注定生孩子没屁|眼!”林芝悍勇无比的跳了起来,伸出十根尖锐的爪子,奋力朝方子山的脸上抓了过去。看她飞扑的势头,怕是能一把将方子山的眼珠子都抓出来。
渐渐的,一缕缕淡青色肉眼依稀可见的风气自方文的周身毛孔中缓缓的流淌出来,方文的头发,也在风中轻轻的漂浮。
怕惊扰了宾客,狗棚的大门是用拇指粗的锁链锁起来的。但是,似乎沉重的锁头被那男孩儿给生生的用蛮力拧开了?
很快的,维持这一个漆黑牢笼的外界条件就要被断绝,他的肉体将会死去,他的灵魂,将要在这一片黑暗中腐烂。
身穿青袍的冯教授正将一造型古怪的注射器放进一个金属盒子里。看到方文清醒过来,冯教授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在方文看来,那是大灰狼看到了小白兔的笑容,一种由不得你拒绝的,带着强烈诱惑力的笑容。
心中一片空灵,方文再也没听到自己的‘父母’又说了什么。只是他们离开时大力合上病房门的声音,再次‘惊醒’了方文。
在黑暗的水面上,方文想要抓住有关于这一段记忆的细节,但是总是想不起来。
林秘书目光一动,眼角挑起了几丝笑纹,恭顺的朝方子山鞠躬后,慢慢的退出了病房,小心的拉上了房门。
林芝眼角抖动了几下,一屁股坐在了床前沙发上,连声的冷笑起来。她看看天花板,有看看窗台上摆着的几盆鲜花,过了一阵,这才说道:“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反正医生说了,脊椎骨全部碎裂,全身能断的全断了,最好的结果就是植物人。两家的长辈等会就要过来,这事情,你看怎么交待罢。当初可是说好了,必须是方文才能接手你方家的所有资产!”
林芝拔高了声音,尖笑道:“你啊你,方子山,你完蛋了!这个责任,要你负责。你对不起你儿子!你成天和小狐狸精鬼混,你根本不管教自己的儿子,他是半夜出去飙车出车祸死的!你完了!要是我家取消你在非洲那项目的担保,哦呵呵呵呵!”
那个在自己翻出了水果刀,冲进去对着她奸夫的身体就是一通乱刺的时候,被吓得几乎疯掉的丑陋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么?
耳边还在不断的传来林芝那代表了方文十八年生命中最深沉梦魇的声音。以及方子山那纯厚、威严,但是没有一点儿感情,空荡荡的好似被咀嚼过一万次又被高温烘干的甘蔗渣一般的声音。
冯教授笑得很风情,那是一种很风雅的风情,就好似黄山巅峰的一株老松,风情中透着万分的雅致。
一片白茫茫的雪,天空下着大雪。方家的大院内高朋满座,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
金毛、彩虹鸡冠头几个不良青年的头目站在床头,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看着躺得舒舒服服的方文,嘴里喃喃念叨道:“方大少,这下你可舒服了,我们可就惨了。禁足一年啊!你平日里车技这么好,怎么在那个不起眼的拐弯翻船了呢?禁足一年啊!你可千万不能死!”
也许因为阅历和经验乃至学识修为的缘故,方文的‘悟’很粗陋,很浅薄,很不值得一提。
那个在自己幼时,一旦有任何不顺心的事情,就抓住自己一顿痛打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么?
但是在那火烧火燎的剧痛中,一股清凉的气息在周身流转,所过之处,就好似仙露甘泉撒灭了火焰,身体一阵的舒适。
方文突然本能的想起了记忆中那张狰狞的面孔,眼前浮现出了大片的血光。
黑暗中,方文的灵魂在漂浮。
病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方子山那妖娆的林秘书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林芝冷笑道:“林秘书啊?嗯?林秘书!方子山,这样你都要占老娘的便宜?啊?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没品啊?”
“呵呵呵呵!”林芝尖锐的笑起来,根本不顾忌陷入昏迷中的方文的伤势,用力的拍了拍方文的胸口,大笑道:“哎哟,方文啊,你可真可怜,你只是我们两家用来联盟的标志物哩!方家就没一个好人,难怪你生下来就丑得像个没毛的猴子,这是你方家的基因太差啊!”
不值得抢救!
自己,在他们眼里,什么时候又有过任何的价值?
“你有种!”方子山举起了右手,作势要向林芝的脸上抽去。
铁三角的老大龙少,那时候也就七岁的样子,他怎能能把那有成年人拇指粗的合金钢锁头给拧下来?
唯独在龙少和雯雯的身上,还能感受到真诚和温暖。
林芝的面孔变得潮|红一片,她怨毒的看了一眼方子山,冷笑道:“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我怀孕,生孩子,这样大概会让我损失半年的工作时间。我在上海的公司会有半年陷入没有领导人的状态,你要补给我足够的损失。”
几个不良青年洒下了几滴说不出什么感觉的泪水后,丢下了大堆的补剂后,朝房内的两名一直带着笑的男女告辞后,纷纷离去。
然后,就是,就是铁三角的成形罢?三人的老大龙少,三人的小妹,龙少的表妹洛雯。以及他这个充数的,总是要被龙少保护的,总是要被洛雯照顾的,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人间的多余的家伙。
“我有说错么?”林芝红唇大力的朝旁边一撇,讥嘲的拎起了方文脸上紧贴着骨头的皮肤,冷笑道:“看看这嘴脸,再看看老娘我!我林芝如花似玉的人物,能生下这么丑的儿子?说出去都丢光了我的脸!这不是你方家的种?”
但是他眼里流露出的迫切和焦急,以及一些复杂的情绪,在冯教授眼里却是清晰无比。
身材高条看似不过二十许人,打扮得奢华迷人的艳丽女子双目一翻,大声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方文这些年来,可都是跟着你的!”她气焰嚣张,虽然比方子山矮了许多也瘦弱了许多,但是在气势上一点儿都部落下风。她步步朝方子山逼近,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臭骂道:“你自己带不好儿子,成天和那些狐狸精鬼混,现在他出了车祸,能怪我?”
一刀,两刀,三刀……自己拿着那柄水果刀在干什么?似乎,自己对着某个男人狠狠的捅了许多刀,许多刀。
方文想要开口说话,但是他说不出话,他浑身能碎掉的东西都碎掉了,哪里还能吱声?
方子山脸蛋抽搐了一下,右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随后,又慢慢的放下了手来。他阴沉的看着林芝,冷笑道:“你也别忘了,若是离开我方家,你林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我两家,缺了谁都玩不转。方文若是出了事,我两家之间……”
宽大的病床上,躺着不足一米六瘦削干瘪的方文,看上去很小,很无助。平日里放纵、跳脱、在朋友圈子里被暗地里称为方疯子的方文,因为伤势被抹去了自己强加于脸上的面具后,却有了一种干干净净的,好似夏日宁静山谷中大石上那清新的苔藓的味道。
冷和寂寞,只有十几头硕大的獒犬簇拥在身边,给方文一点点的安慰和温暖。他出神的看着前方灯火辉煌的前院,哪里是他名义上的家,却从来不属于他。对于方家小主人的缺席,林芝给出的借口是——方文被送出去治病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方文,在一片漆黑中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父母’的对话。
一股冰冷的寒流涌上方文的心头。虽然意识有点飘忽,神智有点模糊,但是他依然很清楚、很坚定的高速自己:“不,她不是。她只是自己这个肉体的加工厂。而且,还是一个专门出产假冒伪劣产品,没有一点儿职业道德的加工厂。”
此刻的他,心头一片的空灵明净。在听到自己‘父母’对自己的判决后,方文在这一刻达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悟’的境界。
这女子,正是方文的亲生母亲——林芝。
但是厮打了一阵后,正在忙着整理衣冠的方子山和林芝这一对幸福的夫妻,根本没注意到病床上自己儿子的异样。
那么,刺|激起方文这些记忆的,是什么呢?
方子山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纹丝不动的方文,沉吟许久,这才淡淡的叫道:“林秘书。”
方子山没有理会林芝的挑衅,他威严的对林秘书发令道:“去找少爷的主治医生过来。唔,不用找他过来了,你直接给他说,若是少爷这样子没办法清醒过来的话。如果不值得抢救的话。你问问他,是不是按照安乐死处理,会比较仁慈一点?”
“好啊,现在全完啦!”林芝连连的冷笑起来:“你看罢,一个活死人……这个责任,不知道是我负责还是你啊?两家的长辈可都知道,你我感情不合,我六年前就去上海打理自己的生意了。”
不值得抢救。
尖嘴猴腮的脸,此刻看起来也不怎么让人反感了。除去了脸上刻意保持的生硬线条,方文显得很柔弱,竟然有一种动人的魅力在。
母胎……母亲。
“方文,你的古文根底很是不错,是真正的天才。冯教授在海外认识几个真正好的国医,他们能治愈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
十二岁的那件事情之后,林芝搬出了方家,自己也彻底成了异类,一个游离于人间的鬼魂。
但是,悟就是悟了。
方文心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那是一次很隆重的聚会。而方家的小主人,未来的继承者,年仅五岁的方文,却被林芝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关进了方家大宅守夜的獒犬所居住的犬棚中。林芝不想让自己这个自幼生下来就尖嘴猴腮难看至极的儿子出去见客人,省得丢了她的脸。而方子山,对此也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哪怕自己的儿子被关进了狗棚,也没有自己夫妻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一团和气来得重要。
简直就是讽刺。方文在母胎中的岁月,是动荡而不堪的。毒品,酒精,尼古丁,各种不良的成份在他的母胎中汇聚;滥交、疯狂的运动,让方文的母胎有如过山车一样的刺|激过瘾。方文的母胎,不应该是这样的。
“很好。”方子山同样无比恶毒的说道:“我对于一架每年更换十几个司机的二手车也没什么胃口。你这样做,正好。”
那个在和奸夫亲热的时候,还不忘记用各种猥琐的语言形容、侮辱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么?
方子山的两只拳头紧了又紧,骨节不断的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对眸子里能吐出火来。过了许久,他才冷笑道:“是谁在怀了方文的时候跑出去肆意作乐,还他妈的吸毒酗酒滥交的?是我,还是谁?”
这个泼妇一般,不,比泼妇还要难听百倍的声音,让方文的神智清醒了过来。但是,为什么自己清醒了,却不能感应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身体在哪里?为什么眼前只有一片漆黑?自己的灵魂漂浮在什么地方?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么?
冯教授笑了起来,伸手拔掉了维持方文生命的几台仪器电源线。
“你提供精|子,我提供卵子,经过医学筛选后,进行体外授精。”林芝用一种医学博士研究学问的冷漠口吻说道:“体外授精,合成受精卵之后,再植入我的身体。”
为了方子山在家族中的权力,为了林芝未来可能继承的两成股份,经过短时间的磋商,他们毅然决定,再生一个孩子。
不值得抢救?
一个是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男孩,另外一个是比自己还小了一圈的小女孩儿。两个人在好奇的向被饿得半死的方文打招呼。他们说了什么?
安乐死。自己,就要死了么?
“他妈的,你说什么?”方子山怒了,大声的吼了起来。
哦啦,这一段记忆很模糊。
方子山皱起了眉头,他冷冷的看着林芝,阴沉的说道:“很好,公平交易,我们谁也别占谁的便宜。我到时候给你补回两个月的利润。”
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筹码,一个换取‘父母’身家地位的招牌。
冯教授满足的笑了,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妙哉,千年难遇的先天百骸贯通的风灵之体。合当我风大走运。”
一股股温柔的、清凉的风自冯教授的掌心渗入方文的身体。方文空荡荡的体内传来风的啸声。
病房内的这一对男女在这些年轻人离开后,立刻变了脸色。
朦胧中,方文见到了什么?那一团暖洋洋的光芒中飘来的两个人。
这些让方文温暖,同时也让方文心碎的记忆,是因为什么而引起的?
躺在床上的方文,眼角突然溜出了两行淡红色的眼泪。
但是,一年前龙少突然失踪。而雯雯呢,因为自卑,因为对于爱情的憧憬却自卑得不敢去接触这个高贵神秘的东西,方文任凭自己脆弱的心碎成了一地廉价的水晶片儿,静静的看着雯雯去了维也纳,去寻求她自幼的梦。
于是,黑暗被打破,一片绿光浮现在黑暗中,方文的灵魂渐渐的和他的肉体合而为一。
眼前的朦胧渐渐褪去,景象渐渐的清晰。
眼前有许多画面在闪烁,一些过去了很久的,自己以为都已经淡忘了的记忆,突然自灵魂的深处冒了出来。
那个浑身粘满了鲜血,铁青的面孔扭曲成了一个无比狰狞可怕的脸谱,蜷缩在一旁歇斯底里的嚎叫着什么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么?
这两个让人几乎能呕吐出来的声音。方文在黑暗中笑了,然后,哭了。
方子山冷漠的看着林芝,阴沉的说道:“你也别忘了,你能否继承你林家的那两成的股份,前提条件也要看你的儿子能否成为方家的主人。”
所有人都忽略了方文的存在,甚至是那些仆用,都忘记了要给自中午就被关在狗棚中的方文一点点吃喝的东西。夜色深了,前院的灯火益发的辉煌,兴致高昂的宾客们发出连番的笑声。但是这一切,都和方文没有任何关系。獒犬们亲昵的舔舐着方文的脸蛋,但是却不能给他那颗渐渐缩成冰块的心一点儿暖意。
超五星级标准的豪华病房,大堆不知用途的复杂仪器只是占据了病房小小一角落。
红润的双唇一撇,林芝冷笑道:“方文十二岁的时候就能杀人了,你这个父亲做得好啊?”她冷眼瞥了一眼睡在病床上死气沉沉的方文,美丽的双眸中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感情。她淡漠的说道:“自从六年前他做了那件事情以后,我已经不把他当儿子了。”
呃,因为这种安静宁和温暖的感觉?母胎的感觉?
林芝指着自己的鼻子冷笑道:“你记住,当初你我两家合作的前提条件就是,必须是我生下来的孩子,才能接管你方家的资产。除此以外,你在外面有多少野种,也别想拿走你方家的一文钱。”
方文的伤势,哪怕如今已经是2015年,依然是不可能挽回的。这样的一个活死人,不可能做方家的继承人,不可能成为两人手中合适的筹码。故而,他们放弃方文,要重新生一个孩子。